山中小记

八月十八至二十，进山三日。说是进山，并不艰苦，却是避暑享福。只是进山那日，本还排不出汗的桑拿天气竟然变得仁慈，收敛了折腾人的歪招，倒使我们未能真正享受暑热天的清凉，反而留下几多遗憾。

红河谷在秦岭北麓。秦岭山在这里放纵出两个顶端牵连的山谷，东边是太白山谷，西边是红河谷。两谷呈八字状，顶端隐隐牵连。避开太白的名声，红河谷在这里开一个喇叭形的山口，让清亮的山溪簪着野花，踩着山石，唱着小调，袅袅娜娜，一蹦一跳来到关中平原，送来相邀的请柬。那请柬没有文字，只有一股沁心的清凉和花香。我们便是秦岭山脉的客人，与她厮磨三天，虽然兴犹未尽却不能不归。

虽然自视为文人，走进山中方知到身上的俗。最先感到的是一股清气，那是一种只可言说的感受，无形，无色，无声，无味。虽然人在汽车上，车在行驶中，你却分明感到有一种清气逐渐进入体肤，侵染心灵。当此清气逐渐深入充盈时，你不由身心有一种透亮、清新的感觉，仿佛全身里里外外一下子变得放松了，舒展了。此后，愈走愈深的满眼绿色已不再吸引你，你的耳朵会分明又被一种声音所牵引，那便是山溪。也许此时你并未看见它的身影，却分明会感到它在你的心中流动，清洗你的体肤和灵魂。你突然会发现，自己那被马达和冲击钻震聋的耳膜竟然还是如此的聪灵。再此后，更有目不暇接的山峦、云雾、奇花、野草，听不完的曲觞流韵、莺啼鸟鸣，走不到尽头的石阶险道、佛窟道观，拣也不够的水坢顽石、石苔菌耳，数也数不清的满墙彩蝶、落地山果……

虽然这里也有丛林掩映的铁皮红房子，虽然这里也有人为的所谓夜晚篝火演艺，那却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。我们身心的喧哗才被清洗，我们心灵的负重才被放下，我们才有了一丝轻松，怎能又被污染？我们是大秦岭所邀请的客人，我们得不负盛情。

除了带一只相机，我们只有空空双手。但是三天归来时，我们竟然又有沉甸甸的收掠。首先是相机，每一个人的内藏被装得满满的，真担心它会被我们的贪欲撑破。那每一个镜头都是大自然的本色，每一个造型都是造化的赐予。它会教化我们，让我们的心保留一份多彩与纯净。几乎每一个人都捡得心爱的石头，有多有少，有大有小。拣石必在水边，石是靠水来养生的。当一颗颗顽石被手指从水中拣出，你顿时会被一种神奇和美丽所吸引，心中不由一种激动与欣赏。最后，我们又不得不采取淘汰法，忍痛割爱，因为我们忘记了自己的能量是有限的。在大自然面前，我们是如此的渺小，而它是那样的神奇、慷慨与博大。拣石于水边，水在流动，石却安恬，一动一静，和谐自然，我听见它们的教诲。打山核桃是意外的收获，是山核桃自己从空中落下来故意招惹我们。找两节歪扭的棍子绑扎在一起，此后就是山核桃落地的声音。我们把它从草丛中找出来，收进袋子里，不一会就是一大袋。仍然是恋恋不舍地离开，然后是去皮和冲洗。那是一种成就感，虽疲劳却有隐隐的快乐。

我们到山中去，扔去的是心中的石头，让身心重新获得生机。我们从山中归来，背上背着石头，虽然沉甸甸的却不知道疲累。感谢你大秦岭的邀请，感谢你红河谷的美丽。不忘大自然的教诲，应是我们永生的功课。